一蘭


    8月写的游记,翻出来存一下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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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初到东京的第一日,朋友A君提出,晚上出去走走,看银座夜市的风景。我们刚从飞机上下来,哪早睡得着,又被满街的霓虹招牌和弯弯曲曲的岛国文字摄住了眼睛,连声说“好”。


    A君在我们四人中英文最好,因此由他带路搭车,随便钻进路边一辆还算宽敞的计程车,用英文夹杂日语将地名乱报一通。好在“一蘭”这个店名颇具辨识度,司机一听立刻点头意会。


    “带你们去吃好的。”路上A君一直很健谈,清秀的脸上露出对食物的渴求。他说那面汤喝下去热而不烫,食道和胃都会洋溢暖意,“最重要的是面上的豚肉,虽然软但是有嚼劲,我在纽约每逢晚上都想吃上一碗。”


    A君高中就去了美国,我无法确定他的味觉是否合胃,毕竟先前在飞机上点餐时就有前车之鉴。要说面,四川担担面,兰州牛肉面,北京炸酱面,旅游时都吃了不少,因此跃跃欲试中始终带着几分将信将疑。


    去到下车,门口排着人,红色招牌绿色图案,毛笔字体写着大大两个字,“一蘭”。虽然我们都不是志在必得的饕客,但队伍不长,便决心等了。头上围着红头巾的日本小哥给我们人手发了一份点餐的单子,正面日语,反面中英韩文,这才将我和在国内的感觉区分开,切身生出一种,“喔,到日本了”的体悟。


    等了小半个钟,期间队伍一直向下和向后延伸。向下是因为,一蘭的店面在地下层,需下楼梯才进去;向后则是因食客愈来愈多。等我们走近店,我让朋友先点,自己观察了一番。店面分两个部分,食客在前厅摆放的机器上投币下单,拿到一张张像是49年解放那会儿用的红白两票,再入店就坐。墙壁是朱红的,灯光暖黄,点餐的方正红铁皮机器竖在店的一角,这布置再加上店内阵阵拉面冒着的热气,让我恍若置身于宫崎骏《千与千寻》里的场景。


    我们四人一就坐,原本只有八九个座位的店面一下子占了一半。座位都是横着一排,位于位子间有隔板挡着,客人间互相看不到彼此,桌前有个小窗口,平时竹帘挡着,食客就坐在窗口这边将“粮票”放在托盘里摁下铃声,店员闻声揭帘取走,过一会就有热腾腾的面端上。我们都只在飞机上垫了点肚子,饿起来也不过分讲究,一时间只听见“呼噜呼噜”喝汤和“滋遛滋遛”吸食面条的声音。吃完点的,再摁下铃,店员又闻声而来取走加单,再揭开竹帘时便又是一个碗,或装着半熟的温泉蛋,或是杏仁抹茶豆腐。那过程简短,店员利落的动作,加上彬彬有礼的语气,让人怀疑自己身处隔壁对角巷的古灵阁巫师银行。


    余光可见旁边的客人来了又走,在这种莫名紧张的气氛中我们加快了进食速度,终于放下碗筷鱼贯而出。出去后呼吸着夜间微凉的空气,顿生酒足饭饱的满足感。A君问我们。“如何?”我回想了一下在国内吃的博多豚骨拉面,说味道也不分伯仲。结果第二日我们仍留在东京,逛过一天,晚上洗漱完十二点在酒店,我突发奇想想吃一蘭,A君和我又打车去回。可见一蘭虽不是什么绝世珍馐,却也让人念念不忘。


    后来去大阪,在心斋桥遇见另一家面店,老板娘是中国人,九几年时来到日本。聊得欢了,她见我们是中国游客,便问我们去了哪里,有没有吃什么当地特色。


    “一蘭一碗面要八十多人民币呢,排的人又多,又不好吃。”她指了指我们的碗,“我们家面的肉好吃不?是我从上海背过来的卤肉,还便宜很多。”她想不通为何年轻人和各地旅客的趋之若鹜,我们点头称是,有种在国内被长辈教训的错觉,


    我想起和A君两人去吃拉面的时候,那天从店里出来已经接近凌晨,路上三三两两走着下完班去居酒屋喝酒的日本人,他们都穿着白衬衣和西装裤,打着领带,手上是外套和公文包。带着三四分醉意相互搀扶着。路过一家店门口,老板和老板娘穿着一身和服将客人送上车,车远去了仍保持着弯腰鞠躬的动作。东京的夜晚你感觉不到倦意,因为那些办公楼和商店的招牌总通宵达旦地亮着,走在大马路上也因为刚下班的日本人潮而感到如白昼。


    如果说用各地的食物来代表当地人的特色,我像是很贴切的。就像是广东的早茶象征了广东人热爱饮食生活,享受人缘团聚天伦之乐的特性;单从吃拉面中亦可品到日本的民族性。拉面总给人一种努力勤恳生活的感觉,大概是因为它要擀,要拉,做面的师傅得花不少力气;拉面熟的时间快,不过三分钟;占地面积小,不过一个碗,因此更适应忙碌的读书。


    虽然拉面产自中国,但日本硬是吃出了另一种文化,现在提到拉面,我便会联能想到深夜下班后的人坐在那种小档口前,端起大碗用气吞山河之势下咽汤汁,连碗底磕在桌上的声音都仿佛映在耳边。吃完,带着面食的香气和满肚子猪骨浓汤,重新燃起干劲一扫疲惫,向着未来明日继续奔赴。


    一蘭店内设计的档板和窗口亦很值得推敲。据说是为了让深夜饥肠辘辘的食客能放下顾及,不用考虑别人会注意自己的吃相、食量、有无人相伴等问题,畅快淋漓地享用面前这碗拉面。这也难怪从一蘭出来后令人神清气爽了。


    说到底,食物与所生之地的联系不仅仅在于口味,食材,亦在于环境和文化。若是将拉面摆到富丽堂皇的餐厅,再把用餐时间拉长,恐怕就是失去了拉面本有属于人间的烟火味,变得不伦不类。只适合一个人享用的拉面就像是都市饮食中的单身贵族,它的味道不必艳压群芳,但一定能让人回味。享用它不必呼朋唤友,不需要特定情节,只需让汤汁滑过食道,回归吃饭本来的乐趣,如此质朴罢。


    思及此,我又要穿凿附会一番。“一蘭”二字,是不是有意味着什么?“一”是一心一意,一字本身带着一种高度的专注和投入:愿得一心人,白首不相离。“蘭”在中国文化里更有多种寓意,蘭是君子,独立山阿,千古孤怀,香在无心处。给平易近人的拉面起名“一蘭”,大抵也是期望它的味道一如既往、始终如一,让食客从千万碗面中品出一点初心吧。


    草木有本心,何求美人折?*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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↑杏仁抹茶真的很好吃,甜食爱好者倾情推荐。






张九龄做《感遇》其一咏兰,全诗:

兰叶春葳蕤,桂华秋皎洁。

欣欣此生意,自尔为佳节。

谁知林栖者,闻风坐相悦。

草木有本心,何求美人折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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